我小时候拉大提琴有个毛病:脖子犯懒,喜欢靠着琴颈。为了扳过这个毛病,我慈爱的父亲在琴颈上绑了一根针。这样一旦我再犯懒,就会被针扎一下。就这样,我的持大提琴姿势慢慢变得标准了。这根针大致有一寸长,所以到今天,我都会给学生们讲:脖子距离琴颈的距离是一寸。
但如果我们看看俄国大提琴家丹尼尔·沙夫兰留存下来的演奏视频,会发现这个老爷子演奏中有大量时间,脸是贴着琴颈的,脸蛋子上的肉都被搓出褶子来了。这是位我特别喜欢的俄国大师,他在历史上与伟大的罗斯特罗波维奇齐名。想必他小时候没有被针扎过,他的父亲怕是不够慈爱。
而看一些今日依然活跃在舞台上的大师,他们的演奏姿势,有时候看起来也与老师们教的“规范”有很大出入。例如王健大师的握弓姿势,不少老师如果看到孩子这样握弓,恐怕是会去纠正的。
我的母亲是位非着名乒乓球教练,她也告诉我,很多在世界上排位很靠前的运动员,大家不能去模仿他们的姿势,因为并不规范。
但这就引发我一个思考:这些名垂音乐史册的大师,他们小时候学大提琴时候,是不是没人严格要求他们的姿势?还是说,他们的姿势曾经很“规范”,但他们逐渐找到了更适合自己的姿势,甚至看起来有些“跑偏”了?
就不罗列我那无聊的思考过程了,仅把一些现在形成的观点分享出来。说不定几年后还会变:
第一,规范不是单一的
所谓规范的姿势,是有一个巨大的合理范围的。落在这个范围之内,都不算“跑偏”——而不是说,只有某一种印在教科书上的姿势才是规范,其他都是邪门歪道。
尤其是,教材上的规范姿势往往以照片的形式存在,它只能展现某个瞬间的正确样子,而不是一个时刻在发生变化的过程。所以这些照片不是特别靠谱。例如握弓姿势,如果时时刻刻都用某一个瞬间正确的姿势来握弓,那么可能反而是个大错误。
第二,规范是总结而非创造出来的
追求规范的姿势,根子上是为了追求演奏的效果,而不是为了“看上去正确”;规范的姿势是在帮演奏家行方便,而不是找麻烦。
例如右手要用现在大家知道的方法握弓,而不是“大把攥”。“大把攥”也许对初学者最方便,能足够稳地抓住弓子,但现在大家通用的握弓方式,能够满足多个需求:有效控制弓子、能传递足够力量、能做出灵活变化、长时间演奏不会太累。
换一种握弓方式,例如“大把攥”,恐怕只能满足上述多个要求中的一部分,其他的则照顾不到,所以大家才舍弃它,而不是因为大把攥不好看。
所以我大胆地想,如果一个人用一种看上去不太规范、不太正统的方式握弓,却依然能满足上面提到的多个要求,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。
第三,演奏姿势要因人而异
每个演奏者都是具体的人,都有自己具体的生理条件,和对声音的理解和追求——后者可能稍微高级一些,说起来费劲,就先分析前者——右手握弓,拇指的核心原则应该是放松的,而不是一定要追求关节的鼓或者瘪。一个拇指较长的演奏员,非要让他的拇指鼓起来握弓,看起来正确了,实际上却更不放松了。
而且拔高一点说,每个人的生理条件,最终都会对应产生一种有自己特点的音色,他们会擅长做不同的音色处理;一个学琴的人,无论天生是手软还是手硬,都可以学习拉琴,但不应该用相同的、尤其是狭窄的“规范姿势”来框定、要求他们。
我们可以想象一个哑铃的形状,一头是人的天赋(包括生理和心理),一头是最终发出的声音;既然他们天赋不同,最终擅长制造的声音不同,为什么一定要在哑铃的中间,加上相同的“规范”来要求姿势呢?
第四,没有那么多“改不掉”
根据我的观察,人如果真的很想改一个坏习惯,大多数情况下,还是能改掉的。对酒精、糖、膨化食品的依赖,也许很难戒断。但一个手指头是鼓还是瘪的问题,相对还是容易通过自我监督来改正的,关键要看演奏者是否真的想改。
很多改不掉“不规范”动作的演奏者,在我看来,都不是毛病太顽固,而是改错的动力不够强。他们要改变一个不规范的姿势,动机可能是:他们希望通过改掉毛病,来获得老师的认可。这种动力是弱的;如果他们的动机是,希望通过调整姿势,来解锁更多的音乐表现力,这种动力则是强的。
也说得拔高一点:姿势改不过来,很可能是因为耳朵没有觉醒,听不出区别。一旦能听出自己声音上的不足,并且意识到,可以通过调整姿势来弥补这种不足,那么改起姿势来,并不会是个漫长的过程。
第五,不规范的大提琴演奏姿势可以完成绝大部分演奏
学会拉一些曲子,甚至学会拉不少曲子,甚至把这些曲子拉到一个“有人愿意听”的程度,都不需要姿势多规范。
大部分人学琴,最后的归宿,最高光的时刻,就是在公司年会上,拉一些尽量大家都听过的曲子。想明白这个道理以后,对于姿势规范不规范,也就没那么多执念了。在琴颈上绑根针,也就没那么必要了。
冒犯地说一句:在教学过程中过分强调规范,有时候是年轻老师不自信的体现。这个有机会再摊开讨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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